简迦南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京城的相府，回到了他熟悉的那个院子……
“嬷嬷，下雪了呀。”简迦南开心的跑出了屋子，在雪地里蹦蹦跳跳。
奶嬷嬷怕他冻着，赶紧从柜子里拿了件厚斗篷追出去：“孙二少爷您等等老奴。”
那个时候的简迦南非常听奶嬷嬷的话，于是便乖巧地站在原地不动了，等嬷嬷帮他披好斗篷，他才问道：“下雪了，我可以去找哥哥一起玩雪吗？”
嬷嬷给他整理了一下领子，回到道：“孙二少爷，孙少爷现在还在国子监上学呢，您等他下学了再去找他。”
简迦南思考了一下，又觉得万一等哥哥下学回家雪停了怎么办？
嬷嬷笑着说：“没关系的孙二少爷，即使雪停了您也可以去找孙少爷一起玩。”
简迦南这回很快就想通了，他点头应是，于是便耐心等待哥哥下学。
老天也很给面子，雪一直没停。
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哥哥下学。收到消息的简迦南抱着个暖炉子就往哥哥院子跑，嬷嬷都没追上。
快跑到哥哥院子了，却没想到在回廊碰见了张夫人——那时候他还是叫他娘。
因着跑得太急，他差点撞上张暮暮，还好及时刹住车。
“娘，你回来啦。”简迦南笑得甜甜的打了个招呼。
他娘常年不在家，极少次的回家也是待在院子里不出来。除了过年，基本上见不到她。这次偶然遇到，简迦南还是很开心的。
孩子对母亲的渴望是天生的，不管多久没见，都不影响他的思念。
本以为会得到一个笑容，没想到张暮暮直接伸手扇了他一巴掌：“没有教养的东西！谁允许你在府里跑来跑去的？”
那一巴掌把他打懵了，扬起的笑容还僵硬在嘴角，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暮暮。
“少夫人，请您原谅，孙二少爷他不是有心的，他只是太想见到孙少爷了。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没跟紧孙二少爷。”嬷嬷从后面跑上来直接跪在张暮暮面前，不停地磕头。
张暮暮身边的大嬷嬷一脚踹向奶嬷嬷的胸口，呵斥道：“无礼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奶嬷嬷猝不及防挨了一脚，捂着胸口向后倒去。
简迦南惊恐地看着张暮暮，脱口而出一句：“住手！”
张暮暮漠视他惊恐的表情，讥笑道：“怎么？我管教一个下人还不行了？”
“我……我我……”嘴张开了又合上，简迦南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大嬷嬷看了一眼主子的脸色，做主道：“来人，把这老东西拖下去给我打三十个嘴巴，再仗责二十大板，没有教好孙二少爷就算了，居然还敢顶嘴。”
“不要……娘不要，求求您了，是我不好，您不要惩罚嬷嬷，是我错了。”简迦南一听到奶嬷嬷要被打，慌忙中立刻跪下求情。
殊不知他的举动反而令张暮暮脸色更难看了：“没用的东西，居然为了一个贱婢求情。不要叫我娘，我没有你这种废物孩子。”
简迦南因她的话哆嗦了一下，然而还是坚定的求情道：“求求您了……张、张夫人。”
他的突然改口倒是让张暮暮有点诧异，但她依然没有选择放过奶嬷嬷，而是道：“既然你这么心疼这个贱婢，你就跟她一起受罚吧。”
说罢看了一眼大嬷嬷，大嬷嬷会意道：“孙二少爷因在回廊奔跑有失礼仪，现罚跪祠堂一夜，任何人不得探视。”
“夫人，夫人不要，”奶嬷嬷不停地磕头，额头很快磕出血了，“您饶了孙二少爷吧，求您了，您怎么罚老奴都可以，您放过孙二少爷吧。”
奶嬷嬷头破血流，还是不停地求饶，但凡换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都会想着算了。可是张暮暮不同，她对整个简家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她对奶嬷嬷的求情视而不见，挥挥手让人把这俩人都带下去。
简迦南被两个婢女各抓着一边手臂，他拼命想挣脱，奈何年纪小，使出浑身解数也没甩开婢女。
“夫人、夫人求您放过孙二少爷吧，老奴替他跪……啊！”奶嬷嬷被四个人同时往外拖，但她仍不管不顾的为简迦南求饶。
“都给我住手！”这一片吵嚷声终是惊动了简迦羽，他听闻弟弟要被罚立刻赶了过来。
一时间无人动弹，都看向这位孙少爷。
简迦南更是仿佛看到了救星：“哥哥，哥哥你救救奶嬷嬷，不关她的事。”
简迦羽安抚的摸了摸弟弟的头，然而在看到他脸上红肿的巴掌印时，脸色非常难看，问道：“谁打的你？”
简迦南还没有回答，张暮暮倒是开口了：“是我。怎么，你还想替他出气不成？”
即使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还是让简迦羽觉得不可置信，这是她的亲儿子，就算犯了错，怎么忍心扇一巴掌，弟弟才4岁！
“娘……”他话还没开始说，张暮暮也抬手甩了一巴掌过去。
“哥哥！”简迦南失声尖叫。
“我再说一次，别叫我娘，我没有你们这种没用的废物儿子。”
简迦羽捂着被打的脸，一时分不清是心更疼还是脸更疼。他早就知道，这女人从来都不喜欢他，在他还小的时候，常年不在家，就是在家也从没有踏进过他的院子一次。
小时候的他不懂，他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所以娘才不喜欢他。于是他很努力的读书识字，练字也从不懈怠。
直到有一天被夫子夸奖了，他很开心，第一次主动踏进娘的院子……
结果呢？结果被她叫人扔了出来。
这一巴掌，彻底打醒了他对这个女人最后的幻想。“张夫人，抱歉，能不能请你原谅幼弟的无礼行为，我以后一定会教导好他的。”
现在爹不在家，姑姑也不在家，爷爷耳根子软只听奶奶的，没有人能帮他们……
张暮暮依旧不为所动：“那你跟他一起去跪着吧。我乏了，走吧。”
简迦羽跟简迦南被带去祠堂的路上，还能听到奶嬷嬷被杖责时的惨叫。简迦南紧紧抓住哥哥的手臂，他全身因害怕而止不住哆嗦，却硬是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祠堂里，两个小孩直直地跪在地上，连个垫子都没有。
在没有外人的地方，简迦南终于哭了出来：“哥哥，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去找你玩雪，不找你玩雪就不会遇到张夫人，嬷嬷就不会被打……呜哇都怪我。”
他觉得都是自己错，要是没有出来，就不会有事了。
简迦羽摸摸他的头：“不怪你，别哭了。是哥哥的错，保护不了你。”
弟弟没错，他也没错，错的是张夫人这个没有心的人。
……
入夜以后，两个孩子又饿又累，正昏昏欲睡时，外面突然响起争吵的声音。伴随着尖叫和求饶声，没多久便有人推开祠堂门。
月光顺着门的开启而争先恐后地涌进祠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两个孩子抬头看向门外，惊喜道：“姑姑！”
来人是简昭的妹妹简紫玉。
简紫玉快步上前，把两个孩子抱了起来，心疼道：“受苦了，都怪姑姑，要是早点回来就没事了。”
简迦羽摇摇头：“不怪姑姑。”
简紫玉今天应闺友的邀约去了城外的寺庙参加诵经祈福，刚回到相府大门，就被守在门口的大侄子的小厮叫住，小厮快速地跟她解释了今天发生的事，随后跪下道：“求求大小姐救救孙少爷跟孙二少爷。”
简紫玉一听简直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带着婢女跟几个家丁冲向祠堂。
到了祠堂，还被张暮暮留下的人给拦住，说着是少夫人的惩罚，要跪到天亮才可以。
简紫玉冷笑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小姐？”
丽素——那个被留下的下人道：“奴婢无意冒犯大小姐，只是这是少夫人的吩咐，还请大小姐不要为难女婢。”
简紫玉被气乐了，一想到那个女人把她侄子关在里面她就又气又急，也懒得再跟丽素扯皮，直接对身后的家丁道：“我今晚非得要进去不可，胆敢阻拦的人一律给打，出事了我担着。”
把两个孩子带回她的院子，随后立马传唤了府医。
索性府医检查后并没有大碍，还好他们穿得厚，膝盖只是轻微肿胀。脸上的红肿随着时间的推移看着有些吓人，但都不是大伤，按时擦药便可慢慢消肿。
府医告退后简紫玉心疼得哭了出声，她知道大哥跟张暮暮这个女人现在关系非常紧张，已经随时要撕破脸的地步了，可没想到这女人对孩子也一点感情都没有。
都怪她这个姑姑没用，连两个孩子都护不住。
简迦南迈着小短腿来到简紫玉面前，伸手抱住她：“姑姑不哭，我一点都不疼。”
回应他的是姑姑的泣不成声。
第二天，简紫玉就闯进张暮暮院子里打了她两个巴掌，当时两个嬷嬷都没拦得住她，硬是让她得逞了。
虽然帮侄子们报仇了，却也因此被丞相家法伺候了一顿。
简迦南看着躺在床上浑身是伤的姑姑，难过得喘不过气，放声大哭。
……
“南南、南南你醒醒。”
恍惚中，简迦南感觉到有人在叫他，他想睁开眼皮看看是谁，但怎么都睁不开。
那人没有放弃，继续叫他：“醒醒南南，把药吃了再睡。”
好吵……是谁啊……
简迦南努力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焦急的脸。
杨清荷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醒了。别哭了南南，把药吃了再睡好吗？”
哭？我哭了吗？
简迦南伸手摸摸脸，触碰到的便是一片湿润。
杨清荷让简迦羽把弟弟抱起来，她一口一口给他喂药。药很苦，但是小孩很乖，一点儿没吐的都喝下了。
“南南真是个乖孩子，”杨清荷给他擦掉眼角的泪，“睡吧，娘抱着你。”
她抱着简迦南，哼着上回给他们唱过的《虫儿飞》。
小孩缩在娘的怀里，似在询问，又像在呢喃：“娘……你会不会……”
会不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啊，你比梦里的张夫人要好太多……
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就睡着了。
简迦南睡着后，杨清荷也把简迦羽赶去睡觉了，这小子觉得弟弟发高烧跟他脱不了干系，一直不肯去睡觉。
孩子们都熟睡了以后，杨清荷走到院子，对着黑暗发呆。
她在想，她觉得很平常的那些事、那些行为，带给孩子们的触动比她以为的还要大。
那她能负责得起三个孩子的人生吗？她第一次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