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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重逢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叫做命运的那个东西,一直惦记着母亲的诅咒

成功修复了博物馆无价之宝,我再度成为传奇。我这个本土专家神奇的文物修复技术,再次成为信阳城里城外人们的谈资。

那以后,我成了博物馆最信赖的朋友,并被聘请为博物馆专家委员会的顾问。馆长特许说:“竹喧老师,您可以随时出入博物馆的任何角落。”

这个我喜欢。

一个雨天,我到博物馆,借口整理残破文物,想找找博物馆有无周王室典籍的线索。一个女馆员突然惊叫:“蛇!蛇!”

一条暗青色的本地土蛇,匍匐地上,和女馆员无声对峙。我赶过来,一看,应该是当地普通的无毒蛇。我问:“哪里来的蛇?怎么混进馆里的?”

没人能说得清蛇的来历。我俯身去抓蛇尾,那蛇却极其灵巧,身子一扭,往前窜了数米,停了下来,扭转身子,回头看我。我想,还是自己身子笨了,再没少年时代的敏捷。心有不甘,跨步上前,再俯身捕捉。那蛇又一个猛窜,箭一样射出数米。我喊了声:“小样,哪里逃?”再追过去。蛇又一猛蹿,钻进编号为11号的储藏室,消失了。

储藏室凌乱不堪。多件残缺不全的陶罐和一堆铁木材质的器具,散乱堆放在进口。最里面的角落里,一件陈年绸布卷在一起,落满灰尘。怯怯跟过来的女馆员说:“这些都是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近代墓葬品。博物馆里不能有蛇鼠这些活物,竹喧老师,咱得把蛇找出来,赶出去。”

陶罐和木器堆里,没见蛇的踪影。里边墙角的一堆破绸子烂布堆里,似有动静。会不会是蛇?我看了一眼,心里一动。心口,有一种莫名的悸动。顾不得掸净灰尘,我心急火燎地扯开一层层绸布。一个缠满塑料袋的旧箱子露出来,打开箱子,一尊熟悉的观音雕像,映入眼帘。

这是我少年时代修复的那尊黄白玉观音吗?如果不是,怎么这么神似?!我惊喜交加。

我掏出放大镜,仔细辨认。我不可能记得住家里那尊观音的每一个细节,但我记得观音面部的表情,记得玉雕的质地。从质地和雕工、品相上,我找不出任何造假的可能。那么,这就是我家那尊大火后失踪的玉观音了?!

我抱着观音佛像,抚摩良久,双眼盈泪,像一个与母亲失落多年,而今重新找到母亲怀抱的孩子。

观音不动神色,依然一副大慈大悲的笑容。引领我找到佛像的那条蛇,无影无踪。

多年前的往事,被观音沉静的双眸,拉回眼前——

信阳城里的文庙,已经数次遭到冲击。儒家文化祖师爷孔子,在被华夏子孙集体膜拜了三千多年后,遭遇信任危机。在文成殿里端着架子,飨食了几千年香火的老人家,被砸掉木雕塑像。贤山里的寺庙、道观和书院,也迎来一波又一波风浪。

黄昏的时候,苏桐院长专程到睡仙桥,拜访我的父亲。

我还是懵懂少年。来客人了,兴奋不已。我高声向父亲通报,说:“大师来了!”父亲快步迎出来,握住大师的双手,连连说:“失迎失迎,大师恕罪。”

我屁颠屁颠地跟着俩人。进了书房,父亲从书架上掏出一个黑色茶罐,说:“大师,尝尝我今年亲手炒制的新茶吧。”

父亲让我取出他最珍爱的一套茶具。苏桐大师看那茶船、茶盏,应该是景德镇出产的上品,说:“好瓷!”父亲涮了瓷杯,从罐子里撮了两勺茶叶,让大师过目。大师看了,喝彩道:“好芽头。”

父亲笑笑,将茶叶放进杯子里,煮开水,稍凉了一会,说:“最好的信阳毛尖,只能用八成开的井水和山泉水来泡,否则,会将茶叶烫死。”他冲了茶,滗掉,重新续上开水,取杯盖将杯口盖了约三分之二,歇下来,定定地看着一缕热气从每盏杯子口袅袅升起。稍停半刻,端起一盏,敬给苏桐大师,说:“大师,请。”

大师揭开杯盖,嗅了嗅,叹道:“好香,好香。”又呷了一口茶水,闭目细品,咂摸良久,说:“竹家的茶,果然名不虚传啊!这应该就是当今你家和车云山柳家传家的绝品女儿茶吧?”

父亲笑了,说:“大师好品位,好眼光。”

茶续三道,弃旧更新。

父亲为老人换茶。

苏桐大师感谢了竹家历代对书院的扶持资助。然后说:“竹颐,我这次来,想把那尊观音接回书院,放到书院地库里保存起来。”

竹颐是我父亲的名字。平时,大家都喊他竹先生。我印象中,只有大师这样有身份名望的人,才会直接喊他的名讳。

大师说:“黄白玉观音本来就是贤山书院的镇院之宝。几百年前,书院最兴盛时,远近数百里的富商大户高瞻远瞩,担心将来时局变换,办学经费无着,就居安思危,集体捐资,购买了这件宝贝。富商们把宝贝捐给书院,作为压箱底的办院经费。

“明末兵乱,义军频繁进出信阳。明太祖朱元璋起兵之初,与信阳灵山寺、贤隐寺和贤山书院结缘。驱逐蒙古元军大业,军费耗费庞大,贤山书院将镇院之宝玉石观音赠送给太祖。朱元璋成就大业,重回信阳,御赐匾牌、封赏嘉奖,把缅玉观音赐还给贤山书院。另外还给了书院一笔封赏。书院由此,发展进入巅峰。

“到了清兵入关,情势大变。书院一群读书人忠诚爱国,再次捐出这尊玉石观音,要帮明军筹措军费。接受捐赠的明朝官员却见财起意,退出军营,带着玉石观音逃亡隐居。清军胜利后,有人向清朝官府告密,官府抓住书院的把柄,将书院田产一律收缴。那一次,连书院的大门,差点都要封了。

“几十年后,书院门人之后带着这尊观音重回书院。书院因为清朝打压,长期入不敷出,屡次陷入绝境。其间,茶山柳家慷慨资助,捐赠了数百亩田产,帮助书院传承书香,度过难关。书院感谢柳家恩德,就把这尊宝贝赠给了柳家。柳家不要。书院态度坚决。柳家就又捐赠了几百亩良田和几座茶山,算作交换。那以后,玉观音又多次转手,一直流落民间。什么时候转手到你们竹家的,连我都说不清楚。”

父亲眼里略显惊讶,说:“大师居然也不知?家父在世的时候,曾给我讲过这个宝物现身我竹家的缘由。有一年,竹家收留了一个乞讨流浪的老头儿。说是收留,其实也是老头儿进了竹家,就不愿离开。老头儿年纪和家父相仿,谈吐气质,绝非普通乞丐。家父见他面善,又懂茶叶种植加工,就留下他,陪自己说话,一起种茶、做茶。我们待他如家人,亲近敬重。两年后的冬天,老头儿精神萎靡,米水不进,患了我们当地所说的哽疾,就是咽喉癌,奄奄一息。临终前,这老头儿从床下搬出一个木箱,取出这尊玉雕。老头儿说这是自家讨债得到的宝贝,现在赠给竹家,以回报竹家的仁爱之心。”

父亲嘴里的家父,就是我的爷爷。父亲接着说:“家父一看,吃了一惊——这不是贤山书院的镇院之宝吗,怎么到了这个流浪老头手里?怀里揣着这样的宝物,这老头居然寄人篱下,宁肯扛长工、讨饭,也不愿出售卖掉,这人哪里是一般人物?”

父亲说:“老头儿告诉我们爷俩说,他是贤山书院门人之后。这尊玉石观音佛像,是父辈讨债得来的。遗憾的是,自从得到这尊观音,父辈家道就暴落。他一家人守着玉石观音,不愿轻易出手变现,却屡屡遭遇豪强横匪劫掠骚扰,结果一家人病的病,死的死,很快风流云散。仅存他自己,捧着宝贝,却躲躲藏藏,行乞天下,不敢安居,更谈不上立业。幸蒙竹家几年不弃,自己才得以安度晚年,从容归西。

“那个老人说:这宝物其实跟竹家和书院更有缘,物归有缘之主,就送给你们竹家了。竹家家业丰盈,德根厚重,配得上这宝物。这宝物,竹家想留,就留着;不想留,就再捐献给贤山书院。

“那个老头儿一再嘱咐说,这尊菩萨塑像,十分珍惜,千万不要引起盗贼眼热垂涎,更不要亵渎玷污。否则,就会招惹无妄之灾。老头说,他家就是父辈曾动了出卖这个宝贝的念头,才落了大祸,导致家破人亡。”

苏桐大师说:“流浪老头献宝的传奇,我也大致听说过,只是不敢太相信。这尊宝物,在民间太久,已经沾染了太多尘世间的煞气。我想将这尊宝物收回书院,封存一段时间,也是帮我们书院祛除晦气。书院这些年日渐凋零,也没什么可以补偿你们的。竹家如果信任老朽,就请交给我。过一段时间,我一定亲自奉还。”

“您看行吗?”大师问。

父亲不语。沉默半晌,他出奇不意地问了一句:“先生,就您所知,这尊菩萨历了多少劫数?”

大师摇头说:“我接手书院不久,并不知道。但知情人说,在每一个身份明确的拥有者手中,几乎都有至少一次磨难。”

我看见父亲目光炯炯发亮。他说:“那么,所谓财富,其实就是祸根吧?几百年来,这尊观音毫发无损,被一代代人的心血和手指,打磨得温润光洁。可是,那些似乎是她的主人的人家,最终却都破败凋零。大师,你说,这尊菩萨,在塑成之前,流入人间之后,到底欠下人间多少孽债?”

大师说:“也不一定吧,玉石观音一直是书院的守护神。那些遇劫受难的人家,大都是起了坏心,才遭遇不测。这尊宝物回书院,绝对不会有啥问题!”

父亲说:“大师,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我心领了。书院也不是世外桃源,菩萨暂时不能给您。等该给您时,我自然会再给您送去。”

苏桐说:“你何必如此?您是家宅私产,书院是公所。这尊玉佛再乖戾,谅也不至于祸及于我。况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无拘无束。世间万物,对我都无所谓福祸。您还是答应我吧。”

父亲坚决地摇摇头,说:“您哪是一个人,您是咱书院那群孩子的庇护神啊!”

大师说:“唉,你还是这么固执……”

大师伸出手。两位老人青筋毕露的两只手握到一处,四目相对,凄然而笑。

我站在一边,看得呆了。这两张笑脸,像我家门前池塘里两朵即将萎落的莲花,历经风雨,即将凋落于泥土之中。在从枝头坠落的那一刹那,两朵花无言相对,互相流露出痛惜,为对方,为自己,为即将寂寞的季节。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有哪一位老人的笑,比这两位老人,笑得更灿烂,更凄婉,更豁达,更坦然。

当晚,父亲将苏桐先生留了下来。父亲让母亲下厨,做了几个拿手菜。俩人开怀畅饮。

夜深了,父亲命我关紧大门。他出了书房转了一圈,不知从哪里搬出了一个用丝绸披裹的箱子。

屋檐下的有线广播,口号喧天,演讲者的激情,从广播小小的喇叭口喷涌而出,像一把熊熊的火,要把我家高墙大院里的空气点燃。

我喜欢广播里的热闹,想象着我曾在城里看到的盛大活动场面,恨不得立马能从小喇叭口里钻进电线,声音一样,赶到活动现场,看看他们出场的主角们,又是哪个大人物。

父亲和大师却一脸黑线。似乎小喇叭的声音,让他们心惊肉跳。很多年后,我回忆那个时刻,终于明白:当时,市面上都在传说玉石观音的故事,说无价之宝,不在竹家,就在贤山书院。苏桐大师肯定担心觊觎者一定会用最高大上的理由,找我们竹家索要宝物;而父亲肯定也在担心:如果这时将玉观音交给贤山书院,觊觎者们绝对不会饶了书院!

俩人其实都在为对方着想啊!

父亲起身,慢慢地揭掉玉佛上的丝绸。白炽灯下,那玉佛晶莹剔透的法相显露出来。

我忘了家里何时把这尊雕像收藏起来的。似乎好久,我都没看到这尊宝物。

刹那之间,一般清幽之感,贯穿我的全身。这感觉,似乎潜伏在我血液里。我记得自己当年舐舔过的佛像的每一个部位,心里涌起一阵阵涟漪,觉得自己与面前的观音佛像,有无法言说的亲近。但细看佛像,却无丝毫受伤的痕迹。我的修复能力,真的这么高超?还是眼前这尊佛像,悄然重生?我无法判断。

观音那似嗔似笑、神秘恬淡的笑眼,抓住了每一个人的心。灯光之下的黄白玉石观音,竟如此憾人心魄。

父亲和大师长久地凝视着那宝物。我更觉出屋子里的庄严神秘了。

我熬不住瞌睡,自己先去睡下了。两个老人和观音默默相对,无语地坐了一夜。

第二天,父亲一再嘱咐我,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尊观音。父亲说:“管不住自己的嘴,就会丢自己的命!记住了吗?”

我说,记住了!

我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会是我在家里最后一次见到玉佛。我不过刚刚记事,还没有对未来的概念。我从没想过,这玉石观音会离开我家。

很多年以后,在一个曾经喧嚣数百年的书院的废墟中,我才明白,叫做命运的那个东西,一直惦记着母亲的诅咒。

新日子在流淌。我在一天一天长大。

母亲的诅咒,回响在竹家庄园的旮旯缝角。又像淡淡的山岚,散入睡仙桥的山山水水、沟沟坎坎。

我朦朦胧胧地觉得,很多年前,母亲的咒诅自从从嘴唇吐出,就像一缕游丝,在竹家大院的上空飘荡沉浮。有时候,它又像一只蝴蝶,无声地扑棱着双翅,任意来去,在雕梁画栋之间穿梭,在墙头花草上头盘旋。

那一天,我亲耳听得,母亲对那个在玉观音面前放肆地和采茶妹子偷欢的父亲说:你亵渎神灵,神灵会报应的!观音是佛,佛也要报复人的。

父亲没有在意,我没有在意。母亲自己,后来心平气和了,也忘了。

可是,我们都没想到,诅咒自己没有忘。

有一种并非人间的东西,记住了人间不应该记忆的东西?很多年后的今天,我还在疑惑。

几个道貌岸然的年轻人到贤山书院,专门搜索玉石观音。苏桐大师说:“这宝物多少年前就不在书院了。你们不信,自己在书院找吧!”

觊觎者无功而返,改道我家,向我父亲追索。

父亲说:“早在六七年前,那尊观音就被我失手打碎了。”

觊觎者问:“不是被你家儿子修复好了吗?”

父亲笑了,说:“你家吃饭摔破的碗,能修好吗?粗瓷都没法修补一新,何况那么娇贵的玉石?我们家孩子那时不过七八岁,自吹自擂吹的牛皮,你也相信?实话说吧,那一堆碎玉,早就处理过了。大块的玉石,让最好的玉石匠重新加工,雕琢成新物件;小一点的,做了扳指、手把件、小饰品。这都多少年了,新加工的成品,早都卖完了。真正的碎末,也早扔进垃圾堆了。”

觊觎者们不信,又没法在我家掘地三尺,只得心有不甘地走了。

我十五岁了,知道形势的严峻。我同班一个女同学,父亲残疾,母亲会过阴,连通阴阳两界,用自己活生生的身子,替死去的人还魂,替观音下凡;借自己的嘴,说阴界阎王爷和鬼魂的话。从事这种职业的,男的叫神汉,女的叫巫婆。大活动一开始,冲锋者首先想起这个巫婆,把她抓了,反复教育审问。我的女同学心疼母亲,不堪身边人的歧视,跑到小南门的小石桥上,一头扎进浉河,寻了短见。她的巫婆母亲抱着打捞起来的女儿,当场疯了。

我不想跳河,河水也淹不死我。我不想父母因为玉观音受难,也不想父母为我发疯。我必须守口如瓶,不对任何人说起我们的玉观音。实际上,我也的确不知道玉石观音到底在哪。那天晚上,我瞌睡极了,早早进入梦乡。玉雕观音到底是苏桐大师抱走了,还是被我父亲藏起来了?我不得而知。

但是,我感觉到了,佛龛前没了玉石观音,后果很严重。简单说,自从玉石观音从佛龛前消失,母亲就没了精神。母亲脸上的光彩,日渐消减,流逝,很快,就没了踪影。

母亲常常枯坐在拜佛间里,一坐就是一天。黄白玉观音不知去向,拜佛间里的她,只能呆呆地望着观音曾经被供奉的地方。

最初,依然美丽的她,披着一身火红的大氅衣,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后来,她的美丽一层一层地褪去,衣服也变成素净洁白的颜色,匍匐在空空佛龛下面的她,就变成了一朵硕大的莲花,虔诚地,毫无保留地奉献着自己残存的一点芬芳。

衰老竟然如此快速吗?

我倚在门边,惊异地看着越来越苍老的母亲,不知如何是好。母亲眼中黑白分明的反差没有了,原来如春水一般荡漾的波纹不见了;母亲的眼角像她昔日明亮光洁的额头一样,皱纹沟壑纵横。

衰老就是这样的残酷吗?它的魔力,就是化神奇为腐朽?

我悲哀地看到,曾经被青春打磨得光彩照人的一切,现在却被岁月糟踏得一蹋糊涂。以前曾经被母亲引为骄傲的俊眉俏眼,被岁月风干了,挤碎了,越来越让人感到悲哀和失望。

可是,美丽怎么可以老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年,春夜。我家的豪宅大院,被一把神秘的火点燃。那天,父亲喝醉了,早早睡下。我在一间不起眼的厢房里,一觉睡到天亮。早上起来后,才听人们说昨夜这里大火肆虐了一夜,我的父亲、母亲已经随着曾经的豪宅,一同化为灰烬。

救火的人们告诉我说,半夜里,人们被撕破宁静的救火呼救声惊醒,看见我家已经大火冲天,照亮半个夜空。他们纷纷掂着水桶、脸盆,慌慌张张来救火。大火却似巨兽硕大无比的舌头,呼啸着向人们卷过来。人们只好后退,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疯狂地舞蹈。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火海中有一处盲点,那间屋子好像是被罩在海龙王的避火咒中。大火把屋子里映得亮堂堂的,屋里的床上,有一个少年一动不动地睡着,仿佛大火是在西天燃烧的火烧云,除了好看,根本与他无关。

几个青壮年男人冒着生命危险,冲入火中,把那孩子救出来。

那个孩子,就是我。

清醒过来的人们,惊诧不已:“大火几乎烧到半天空了,咋就偏偏留下你和这间屋子呢?”

我找到了父母和家人灰烬中的残骸,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精心修复的那尊玉雕观音。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废墟边,连泪水都没有了。

唉——

一声叹息,悠远悠长。

人们扭过头去,认出了他,大声喊道:“大师——苏桐大师——”

苏桐搂着我,望着眼前的废墟,满脸悲戚。

馆长查阅了多年的档案,告诉我说:“那一堆绸布包裹的物品,是那时候那场活动结束后,在一个活动头目家里查抄没收的。那时候社会刚刚安稳,省里的博物馆也在想法重建。这些物品无处安放,就暂时储藏在这儿。后来,政府各种大事不断,活人都没管好,文物就更没人去操心。这件无价之宝,居然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信阳博物馆里,不再被人惦记,也没被国家和省里博物馆调走。”

我粗略说了自己少年时代的故事。馆里少数几个人,知道了我的家族和这尊观音佛像的渊源。宝物多年蒙尘,如今重见天日。即便不算失而复得,也是劫后重逢。我的惊喜和激动,没有人不理解。

大家祝贺我,说:“缘分真是天定。你竹家和这无价之宝,看来要代代结缘了。”

我笑着,一一答谢大家的祝贺。心里,却在滴血。

只有我自己知道,也许就是这尊玉观音,让我父母殒命烈火,让我家破人亡;让我从一个殷实之家的宠儿,沦为无家可归的孤儿。

我不能让泪水从心里滚出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观音的笑容,掩饰了她自己的感情。她大慈大悲的笑容,不是凡人所理解的一如既往关爱所有子民的笑,而是在说:

“别这样,这么多人,别让他们看出什么;别这样,这不是又见面了吗?傻孩子,这世界什么都没变,你还是几十年前的你,我也是千百年来的我。只有时间在变,因为尘世中的你已长大成人了。”

我仿佛听见,观音温柔地哄我:“傻孩子,其实,时间也没变。此时此刻和千年前的此时此刻,有什么不同?因缘也不会变。此果还系彼因,彼因仍将催生此果。其实也无所谓因与果,因为世间变化无端的,正是因果。我因为什么离开你?又因为什么让你重回我怀抱?我可能还将和你分离,所以将来我又会和你重聚。不要哭!哭什么呢?只要你心中有我,我便会和你一辈子相伴。只要我心中有你,你不管身处何地,其实都在我的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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