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盛宴
拍得到位、拍到妙处的马屁，比好酒更醇厚浓郁，更醉人
贤山书院通过博物馆馆长，联系上我，请我去书院，商量茶祖大典。书院的理由是：您竹喧先生是竹家唯一继承人，竹家和书院渊源深厚，几代情谊。现在书院要谋求复兴，经济方面的大事，应该和竹喧共商。
茶祖大典，我依稀记得。几百年来，这是茶乡最隆重的盛典，正常年头，一年一次。
祭奠的对象，一是神农氏，尝百草而发现茶叶特殊功能的炎帝。缔造茶叶的祖师爷，自然要祭拜。第二是陆羽。他游历名山大川，写了《茶经》，说“淮南茶，光州上”。彼时的光州，就是现在的信阳。他是中国茶叶最权威的鉴定师，他说淮河以南，信阳茶第一。这是多高的评价啊！信阳茶农祖祖辈辈记得这功德。每年新茶开采季节，乡绅名流们自发组织，开设香坛，聚众祭拜，把新年开采的第一杯春茶，敬献给神农和陆羽。
几十年前的鼎盛时期，贤山书院供应充足，捐赠者众多，竹家和书院主动担当了茶祖大典的筹办事务。此后时局变动，抗战打了打内战，匪乱完了是饥荒，再接着搞农业合作社……传统的大商贾、大老板消亡，老一辈茶商风流云散，出走的出走，破败的破败，谁也没有心思操心茶祖大典。
现在，社会恢复了正常，经济建设成为重头。年辰好转，茶乡恢复了生机，一度消失的优秀传统文化，正在逐步复苏。
信阳毛尖进入关键发展期。茶乡的优势，凸显出来。茶叶生产是农业龙头产业、特色经济，国家扶持；茶山、茶乡风情是独特的旅游资源，政府正在提倡旅游立市；信阳毛尖还停留在人工采摘、炒制阶段，毛尖茶生产加工工艺，符合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评选条件。
铁书记动员全市干部说：“这么好的优势，没有理由不把茶叶文章做好！”
他力主扩大茶叶种植面积。
“全国茶叶种植面积四千多万亩，咱信阳七八十万亩，不过全国总面积的五十分之一。这和信阳毛尖作为全国十大名茶的地位太不相称了啊，同志们！”他敲打说。
铁书记恨铁不成钢。他要求，大干快上，五年之内，全市茶叶种植面积要突破两百万亩，茶园开采面积突破一百五十万亩。
一时间，全民种茶。国道两边的大山小山，原来的树木伐掉，换上了低矮的茶树；大别山腹地的崇山峻岭，茶叶成了主角。在茶叶的核心产区，就连千百年来一直种植水稻的水田，也有相当一部分，被强行改成了茶田。
苏桐大师听说水稻田也改成了茶田，摇头叹息，说：“茶叶好长虫，不喜湿热。水稻田大都地势低洼，水土肥沃。改种茶树，茶树长的旺，但虫害肯定严重，茶叶质量恐怕难以保证。再说，水稻田是湿地，对茶山流下来的化肥农药可以降解消化。如果都改成旱地种茶，茶山的雨水势必直排入库，将来，南湾湖的水质，肯定也要严重受影响。”
大师摇头叹息，要钟山把他的意见转呈铁书记。
钟山嘴上答应说好。心里却嘀咕，现在大家都在兴头上，各县区都给铁书记立下军令状。现在不是时候，还是见机而行吧。
他琢磨的是另一件事：既然铁书记这么重视茶业，那何不趁机把茶祖大典做起来？如果做成了，云雾茶叶集团和自己在铁书记心目中的分量就更重一分，在茶叶业界的号召力更不可动摇。更重要的是，下一步融资上市，更好让市里出力加持了。
怎么做成这件事？他绞尽脑汁。
第一步是说服苏桐大师和市里文化艺术界几个名宿。这些大师名宿，虽然老气了，但名头犹在。文化兴市的时候，他们都是市领导要请教的对象。其实，请教也是象征性的，代表领导体察民情，看重民意。领导要的，主要是他们作为高参顾问这个道具。借助这些道具，领导可以更好的地实现自己的意图。当然，如果这些名宿联手商讨某件事，那这件事，也必然能引起领导的高度重视。
这个工作好做。马上就是九九重阳节，他给苏桐大师说：“您的几个老小朋友，也该走动走动了。您不喜欢出门，我把他们几个老人家请来书院。您们叙叙旧吧？”
老朋友，是指年龄都七八十岁了。小朋友，是说他们都比苏桐大师小多了，在苏桐大师面前，还是小友。
苏桐眼睛一亮，说：“好啊。他们身体都咋样，能折腾吗？你可得小心伺候。”
他说：“大师放心好了。”
他立即张罗。两天后，将苏桐中意的几个老人接到书院，先拜访苏桐。老人们年事虽高，精神头却都好的很。老友相见，无拘无束，聊的很痛快。
苏桐陪大家喝了茶，说：“我吃不了啥，也不能喝酒，午宴就不陪大家了，怕扫大家雅兴，就由钟山代劳了。”
午宴安排在书院食堂。钟山精心准备，搞了个混合宴，信阳菜里，精选南湾鱼头汤锅、罗山铁铺豆腐、潢川卤元鱼、鸡公山山涧麻鱼；海鲜，则选了大连来的25头的纯野生淡干九年春海参做位菜，新西兰深海帝王蟹熬粥、澳洲大龙虾葱姜爆炒，另外配了几款清淡的豫北小菜。
都是鲜美松软佳肴。这样的搭配，无可挑剔。几位老先生，饶是牙脱齿稀，也吃的兴致盎然。特别是那山涧麻鱼，生长在鸡公山山涧小溪流里，水瘦潭清，个头却比淮河及其各大支流里的麻鱼大一倍。这麻鱼对水质要求极高，肉质非常鲜美，市面上极其罕见。他给桌边每个客人敬了一条，大家尝了，赞不绝口。
酒是茅台十五年。都七八十岁的老人，谅他们也喝不了几杯，不如大气一点。信阳人普遍好面子，酒水招待档次比省内其他地市高出不少。这几年经济稍微发展，大小酒摊上动辄就是茅台。自觉有点头面的，不是茅台就轻易不开喝。也不知信阳哪里来这么多钱，有啥门道从哪里搞来这么多茅台。常人待客如此，今天孝敬这群老人，信阳顶级名流，自然档次要更高。
饭桌上，他一个个敬酒。敬到谁面前，就毫无保留、不遗余力地吹捧谁。比如对陈老诗人，他说：“陈老师您的诗，含蓄隽永，意境悠远。写感情，豪放热烈，却优雅深刻。前几天有个诗人，在互联网上发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说，我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靠，这也叫诗？大不了是发情的叫床呻吟。您老的诗，当今情诗独一无二，您呀，绝对是当代硕果仅存的情歌王子！”
他说的那个真诚啊，把自己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老诗人高兴啊，端起酒，吆喝说：“来，钟山老弟，我和你干四杯！”
号称大别山画派祖师爷的画家老何，刚刚在中国画院开了个人画展。
这事大家都知道。怎么夸呢？
他别出心裁，端着酒，敬何老：“何老，您的山水，肯定是中国数一数二了。但是，您的风骨，在中国大画家里，再没第二个了。各位老师，您们知道吗，何老师的画展上，我在场瞻仰欣赏，来了一个房地产开发商，说某某大领导——官大的吓死人——视察画展时，在一幅八尺整纸的大别山秋收图前驻足很久，肯定是看上这幅大画了。开发商现场出价五百万，要买下这幅画送给那个大领导。何老看不上开发商投机钻营的样子，坚决不卖，撤展前，把那幅画捐给了中国画院，分文未取。各位老师，五百万啊！您们说，这铮铮傲骨，是否可以比肩魏晋之风？”
老画家高兴啊，说：“我不是鄙视房地产商，我是打心里看不起那个大领导。果不其然吧，前一段时间，那个高官落马了。”
一群人啧啧赞颂，说佩服佩服。能喝不能喝的，都纷纷举杯，向何老致敬。
拍得到位、拍到妙处的马屁，比好酒更醇厚浓郁，更醉人。更何况，酒席末座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美不胜收的慧明，双眸流盼生辉，满眼都是崇拜和景仰。
慧明得体地配合着钟山，添茶、添酒，用清脆悦耳的欢呼，恰到好处地为钟山补场。慧明心里说，你这张嘴，可真会说话啊！
大家都高兴得意之际，他提出了茶祖大典这码事。他启发说：“当年最后一场大典，我还是孩子。记忆中，万民同乐，盛况空前。那时候，好像都是您们这群德高望重的名流操办的吧？现在，洛阳牡丹花会、开封菊花节和郑州轩辕大典都办的如火如荼，都在恢复传统文化的精华。咱们信阳，到现在啥像样的群众文化活动都没有，好遗憾啊！”
桌上有个市政府退下来的老秘书长。这些年，没少跟市里提发展建议。刚刚钟山还恭维他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为信阳改革开放事业出了不少好点子。听了钟山的话，他兴奋地一拍桌子，说：“各位，咱把祭祖大典搞起来，如何？！大家如果同意，我亲自主笔，给市里写建议，咱们联名倡议，好不好？！”
钟山说：“好啊，太好了！我们把茶乡千年传统接续传承，这又是一件彪炳千秋的伟业。”
众人齐声叫好。借着酒劲，讨论了很多细节。很多居然是他暂时根本没想到的。他心里乐开了花。
这也算众人皆醉我独醒吧？他暗笑，心里说，这样的独醒，有什么不好？
第二步，在民间造势，借助群众呼声。这好办，花钱请市里的报社、电视台、新媒体记者。请了客，给了车马费，媒体上的群众来信和民声栏目就发出了恢复举办茶祖大典的建议和呼声。
舆论发酵的差不多了，他以贤山书院和云雾毛尖茶叶集团的名义，分别给市政府提交报告，申请恢复信阳茶祖大典。
一群名宿十分用心，全力游说奔波。几个月后，市里有了批复：原则上同意恢复举办茶祖大典，建议举办方由茶叶行业协会和民间力量担当。茶叶协会，则由全市龙头茶叶企业牵头，在市政府茶叶主管部门监督下组织成立。
太好了，搂把柴禾，居然还逮了只兔子。茶业协会一旦成立，肯定会成为把控整个茶叶业界优势资源的平台。这个机构，他早就在琢磨，就担心业界其他商家不服。那现在，只要顺势而为，不就可以将所有同行玩弄于股掌之上吗？